上世纪90年代,祝千帆、肖寂然和郑安三人都在上海虹口出生、长大。
当改革开放的潮头伴随着那句振聋发聩的“抓紧浦东开发开放,不要动摇,一直到建成”在黄浦江的另一侧开始汹涌奔腾时,他们三家人住在传统的虹口港区域里那支离破碎的居住区当中,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仅仅几公里之外的那块叫陆家嘴的江滨区域,即将如春笋般钻出一整片高楼森林。
“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依然是很多老上海人的思想钢印。
祝千帆的父母在本地的国企当中安稳而乏味地过活着,日复一日。时间一长,就难免思变,然而,他们所思的变却并未体现在赚钱之上,最终酿成一场闹剧,让祝千帆成为直接的受害者。
郑安的机关干部父母则早就开始为女儿以后的发展开始规划,他们认为,在中国历史上,无论哪个朝代,哪个时代,体制内的社会地位永远是不用怀疑的,只有高和更高的区别,不存在低贱的时候,而对于女孩子来说,“保持贵气”这一点很重要,“阿拉囡囡最关键的是要稳定,至于赚钱,我们帮他寻一个有潜力的毛脚女婿就好了。”
只有肖寂然,虽然生于虹口港,父母却不是上海本地人,而是从浙江来上海做小家电生意的。即便在肖寂然出生之后,他的父母依然经常在上海和浙江两地奔波。对于他们来说,在上海买房置业永远是一个浙江老板彰显事业成功和锚定资产的不二之选。
或许是因为化学反应,尽管他们三人的家庭背景迥异,却从小学相识时开始,便相处得格外融洽。在夕阳西下的傍晚,虹口港的街头小巷里,经常能看到两男一女的灵动背影,听到他们打闹嬉戏的欢笑声。
那个时候,祝千帆以为,这样的状态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三人会一直身处这样纯真和美好的友谊当中。
然而,当万物生长的规律作用在他们身上,当他和肖寂然相继长出了胡子和喉结,郑安的胸部开始发育,当千百万年的基因在他们体内觉醒,将他们推向欲望更加旺盛、也更加复杂的阶段时,祝千帆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郑安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然而,郑安似乎浑然不觉。同时,他有些不安地发现,郑安似乎对肖寂然有着类似的情愫。
好在肖寂然对他,依然是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没有将这情愫完成闭环。
......
这种朦胧的、压抑的情感是微弱的,但并不脆弱,它被祝千帆深深地埋在心底,因为他一直被父母告诫:“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其它什么都不要想,考个好大学,不要太重要哦!为了侬,阿拉会付出一切!”
他不清楚郑安和肖寂然是否也从父母那边获得了相同的指示,或者寄托,但三人的成绩在高三来临的时候,都处于不错的水平。
虽然距离考上顶尖学府还有点差距,但如果保持下去,不要掉链子,再加上一点点运气,进入985还是有希望的。
高考终于来临,考场设在了复迅中学,距离三人的住处均可以步行到达,这一下减少了很多因为交通而来带来的不确定性。
第一天上午是语文。一大早,父母就给祝千帆准备了热腾腾的早餐,除去他爱吃的肉包、油条和豆浆之外,还给他煎了两个荷包蛋。
“千帆,我们今天有急事,就不送你去考场了,你自己走过去,路上注意安全,轻装上阵啊!”父母留下这句话,便先后出了门。
祝千帆吃完早饭,抹了抹嘴,再次检查自己的准考证、文具等必备物品,确认无误之后,将家门钥匙揣进裤兜,深呼吸一口,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刚准备握住门把手开门,他却发现门口一侧的置物架上放着一份A4纸打印的文件,白纸黑字,颇为显眼。
他不自觉地瞥了一眼,顿时如石化般,定在原地。
离婚协议书!
这五个字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展开,他觉得无比刺眼。
他实在无法将平日里相敬如宾的父母与眼前这五个字联系起来。
“难道是别人的......”
祝千帆怀着侥幸的心理,用颤抖的手翻开了文件,然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就连身份证号码都是熟悉的。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好在此刻就在门边,他连忙扶住门把手,总算站住。
“为什么?为什么父母要离婚?”
这个问题已经钻进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他大脑空间里横冲直撞,而原本那里已经被他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了“语文”、“数学”和“英语”等专门的区域。
现在,一切都乱了。
祝千帆使劲晃动着脑袋,不住地调整自己呼吸的节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醒悟过来。
“得赶紧出发,否则要迟到了!”
虽然没有错过语文考试,可是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完全无法沉浸在试卷上。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语文考试的作文题之上:《他们》。
“他们......他们......他们要离婚......”
然而,考完之后回到家中,他发现那份协议已经消失了。午饭的时候,父母依旧面色和悦地与他说话,并且保持着语气的克制,生怕给考试中的他增加一丝一毫压力。
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祝千帆却只觉得要窒息。
他没有等到吃完饭,便把碗重重地摆在桌上,用疑惑而委屈的眼光看着他一直以来所认为最亲近的两个人。
“你们......别演了......为什么要离婚?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听到这话,他的父母表情一瞬间变得惊慌愕然,但很快像是软化了的冰淇淋,湿哒哒的,让人不免生出悲悯。